丹臻压抑着喉间的腥甜,踉跄入内,恭敬行礼:“臣……参见皇上,皇上万安。”
康熙搁下御笔,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,蹙眉道:“梁九功,给显亲王上盏调肺饮。”
“是。”
调肺饮全称清解伏火调肺饮,里面的菊花、桑叶、麦冬、陈皮、玫瑰花搭配起来可以缓解夏季肺热、烦躁等症状,具有清热润肺、解郁疏肝的功效,喝起来味道也很不错,花香清淡。
“谢皇上隆恩。”丹臻一时哽咽,这份关怀让他不禁心中酸涩。真的是想打死那个混账,他凭借葛尔丹三战,在万岁爷这里得的脸面,如今竟然要拿来保那蠢货一命。
他深吸一口气,再此叩首道:“臣听闻侄子延寿当街纵马,臣身为宗人府宗令,疏于管教,特来请罪,恳请陛下……严惩延寿,以正视听!”他先抛出严惩的态度,试图试探圣意。
康熙目光深邃,缓缓道:“朕记得……温郡王此子,本非嗣子,乃因其父兄早逝,侥幸袭爵。袭爵突然,又娶了明珠之女,年轻人,得意忘形些,也是有的。”
丹臻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。皇上这话,看似开脱,实则将延寿的劣迹归咎于其自身根基浅薄和联姻不当,意在撇开与显亲王府的关联。
可……皇上,没让他起来。
心一横,丹臻以额触地,将象征宗人府权力的金印高举过顶,声音嘶哑决绝:“臣斗胆!已按律将此子罚俸、夺紫缰,并于家庙杖责一百!臣……臣掌宗人府十载,近年体弱,疏于教导族中子弟,愧对圣恩!愿交还金印!只求……只求皇叔看在五叔当年于乌兰布通,身中三箭,血战而亡,仅余此一脉骨血……饶延寿一命!臣愿亲自管教,定使其洗心革面!”
他最终,还是抬出了五叔。这不是他本意,形同挟恩,但他别无选择。
康熙闭上了眼睛,好像又回到了亲征葛尔丹那一年:“朕记得……温良郡王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,可惜……”
殿内静得能听到丹臻粗重的呼吸声。良久,圣旨方下:“传旨:多罗温郡王延寿,行为不端,罚俸三年,由显亲王严加看管,每日跪抄太祖训谕两个时辰,未悔改不得释。”
“至于金印,”康熙看向仍伏于地的丹臻,“你先收回去。准你休养一旬,宗人府的琐事,暂由胤祺盯着。”
尘埃落定。丹臻重重叩首,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:“臣……叩谢皇恩!”保住了,至少命保住了。
他一身狼狈地退出乾清宫,汗水几乎浸透重衣。刚至午门,便遇上了正欲入宫的九门提督凯音布。
凯音布见到他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,随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跪安礼:“奴才步军统领凯音布,请王爷安。”
态度恭敬,却带着一丝疏离。当年葛尔丹战场上,他归属显亲王的麾下,可惜,这位王爷可不是什么好上官,上阵前从来都是喊得雷天响,要与八旗子弟共进退,实则真刀真枪的事全是他在干,他带的心腹死的死、伤的伤,功劳却全落在显亲王带去的三等侍卫头上!
幸好他上阵勇武,得了万岁爷的亲眼,熬了几年资历,如今已经是刚上任的步军统领了,不仅掌管内城九门守卫万岁安全,而且遇事可以随时入宫上奏,紧急情况可以不经兵部直接调兵。
这个位置的人,自然是要有不畏权贵,誓死效忠陛下的骨头。今日入宫也是打算为兄弟们出出头,通过温郡王的事间接给显亲王上上眼药的。
丹臻侧身受了半礼,语气恳切,甚至带着几分示弱:“凯音布统领来得正好。本王族弟闯祸,心下难安,特来向皇上请罪。正欲前往步军统领衙门致歉,累及统领与麾下弟兄,是本王治家无方。”
凯音布心思电转,立刻明了事情已有定论,且显亲王姿态放得如此之低。他当即顺水推舟,将责任揽过:“王爷言重了!折煞奴才!是奴才失职,巡防不力,致使王爷族人惊马,扰了街面安宁,奴才正欲向皇上请罪。”
丹臻长叹,亲手扶起他,言辞愈发恳切:“统领万万不可如此说!是本王治家无方,约束不严,才出此等扰民的孽障,所有受损百姓,一应赔偿皆由我显亲王府承担,断不能让百姓吃亏,更不能让统领衙门难做。延寿已被本王重责于家庙,统领依律处置即可,不必顾念本王颜面。”
凯音布心下冷笑,这话是说给宫里听的,他岂会当真?面上却愈发恭敬:“王爷体恤百姓,严于律己,实乃宗室楷模,奴才万分敬佩!此事奴才必当据实上奏,彰显王爷公正。”
“如此,有劳统领了。”丹臻微微颔首,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离去。
“王爷慢走。奴才这便先去乾清宫面圣了。”
凯音布看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,眼神复杂。这位显亲王,今日这般作态,倒是比当年在战场上,更懂得如何“打仗”了。他整理了一下衣冠,挺直腰板,向着乾清宫走去。
显亲王到府邸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午膳时分了,管家从门房一路小跑出来,帮他牵住马:“王爷,您可回来了!咱们派去温郡王府上的人都没找着延寿大爷,我已经派人去延寿大爷常去的几处地方寻了一遍,还是没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