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刚从老祖宗那请安回来呢。”明霜会意,声音温软,“五嫂这是准备去慈宁宫?”
“正是。”穆额齐借着整理明霜兜帽的动作倾身,声音压得更低,“你回去就称病歇几日,别再进宫了。这事儿……皇阿玛自有考量。”
宜妃看似泼辣直率,实则胸有丘壑,懂得审时度势,规避风险。虽然她管理宫务确实不如惠妃、德妃周全,近些年圣宠也不比往昔,皇上若要封贵妃,可能不会属意于她。但这些话,她不能明说。
两人并肩走了几步,穆额齐借着袖子的遮掩,轻轻握了握明霜冰凉的手指,被冰得面色一顿:“你站这多久了,瞧这手冻的!下次别站在这风口上了,吃了风,你回头又要头疼了。”
“没事,”明霜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,指尖在斗篷下悄悄回握了一下穆额齐的手:“穆额齐……额娘待我,是尽了心的。”起初或许只是规矩上的侍奉,但日久天长,宜妃那份爽利下的护短与真诚,她感受得到。
“不然也不会劝我少往她宫里去。”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穆额齐,所以今日还是来了。
“宜妃娘娘睿智,你听她的便是。”穆额齐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过去:“前儿得的安神香,一直想着给你也送一份。”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留意明霜的身影。
香囊是普通的样式,里头是她常用的香料,从她听见宫里的传闻的时候,就一直备在身上,准备给明霜提个醒的。
安神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,意为“醒神静守”。
明霜接过,指尖在香囊上轻轻摩挲,眼底泛起暖意,余光看见有小苏拉拿着铲雪工具路过,她从从容容地福身客气一笑:“多谢五嫂。”
但临走前,还是深深看了穆额齐一眼,那眼神里有担忧,有关切,在穆额齐安抚颔首下,最终都化为一丝彼此才懂的坚定,扶着侍女的手转身缓缓离去,背影在萧瑟的冬景里显得格外单薄,却又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。
梅枝上的积雪被又一阵大风吹得速速落下,这紫禁城的冬天,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风声,似乎更冷了几分。但好在,她们都清醒着,也知道该如何在这寒意中,守住自己的一方天地。
穆额齐站在原地,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,才慢慢收回目光。
梅枝抖擞干净积雪后露出明媚的花瓣来,脆弱的花瓣薄片在阳光下摇摇摆摆,梅香沉沉浮浮,她伸手,想要折下一枝带着花苞的梅枝,枝干内脆,但是树皮有股异常强大的韧劲,非要她使劲把枝干转好几圈才彻得断。
慈宁宫殿前那对铜鹤,长喙里衔着一点雪,仿佛也冻住了亘古的沉默。汉白玉台阶被埋得不见棱角,只余下几行稀疏的扫帚印子,很快又被新雪漫上。
偶尔有麻雀扑棱着翅膀,从落了雪的松枝上惊起,撞碎一树琼瑶,那细碎的声响,反倒将这寂静衬得更加幽深。
穆额齐踏入春晖堂时,斗篷上还沾着几片未化的雪花,怀里抱着几枝红梅,梅蕊上凝着细小的冰晶,在暖阁的灯火下熠熠生辉不到几息,瞬间化成水滴落入在更深的花筒里。
“皇玛嬷万福。”她声音带着屋外带来的清冽气息。
太后正倚在暖炕上看经卷,闻声抬头,目光先落在她睫毛上的雪霜和冻得微红的指尖上,眉头微微一蹙,转头吩咐:“快过来!阿林,还不快帮这孩子把湿斗篷解了?”
转回头,又开始教训小孩子一样道:“你也是,这冰天雪地的,折什么梅花,仔细冻着了。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。
穆额齐顺从地解下斗篷交给宫人,露出里面一身素雅的浅青宫装。
她走到太后惯常摆放花瓶的紫檀长案前,一边将怀中梅枝轻轻放下,一边柔声道:“路过梅林,见这几枝生得别致,想着皇玛嬷案头那瓶绿萼梅也该换了,便顺手折了来。”
她动作娴熟地修剪花枝,指尖在梅梢间流转。
太后静静看着,想起这些年也曾有过不少这般殷勤的后辈——荣妃的侄女曾日日来陪她礼佛,后来嫁入宗室便再未踏足;良嫔的妹妹当年也是这般体贴,直到兄长升了官职,就渐渐疏远了。
这深宫里的温情,多半都带着算计。
可这孩子不同。自畅春园回宫后,她不再能日日来请安,却总寻着由头过来。有时是一枝新开的玉兰,有时是亲自调的安神香,从不刻意逢迎,只是静静地陪着,就这样陪了她这个老人家大半年了。
待梅瓶插好,太后才开口:“过来暖暖手。”亲自将手里的小暖炉塞进她手里,又吩咐宫人:“去端碗热奶茶来,多放些奶*皮子。”
穆额齐捧着温热的奶茶,氤氲的白气熏湿了眼睫。
太后目光落在那新插的梅瓶上:“这雪是越下越大了,哀家方才在窗边瞧着,外头白茫茫一片,连路都快要看不清了。”她语气平和,像在闲话家常,“这种天气,最该做的就是守在暖阁里,保养好身子。那些不必要的走动,能免则免。若是被风雪迷了眼或是着了风寒,不是平白受罪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