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石带着弟子和民夫,在远离主堤的一处背风湾扎下根来。堆积如山的海蛎壳被投入临时改建的炭窑,烈火熊熊,日夜不息。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异的腥咸与焦灼混合的气味。
巨大的铁锅里,按照不断调整的比例,混合着蜃灰、黏土、细沙、研磨碎的糯米粉,以及珍贵的桐油。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油腥气。
首批试制并不顺利,蜃灰与三合土的配比难以掌握,夯筑出的土块要么过于酥松,要么干裂开缝。
鲁石不急不躁,带着弟子反复调整,记录数据。胤祺每日必至试验场,看着那老匠人对着失败的土块凝神思索,或用粗糙的手指捻起粉末细细品尝,判断烧制火候,或与弟子激烈讨论……
实验已然陷入瓶颈。
恰在此时,穆额齐的第二封信到了,随信还有她兄长穆舒觉从广东送来的“英吉利灰泥”配方。
鲁石如获至宝,将自己关在工棚内鼓捣了整整两日。
接下来的日子,工地上烟尘弥漫。鲁工匠带着工匠反复试验,胤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压下心中的焦灼,给予了鲁工匠全然的信任和支持。
一切紧锣密鼓地展开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推到了位置。
几乎同时,十里外临时辟为太子行辕的官邸内。
“哦?五弟那边,寻了个老匠人?”太子胤礽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,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,“还是他那福晋从京里送来的?”
他南下浙江,明为接手贪腐案,实为收拾索额图留下的烂摊子,并伺机压制风头渐起的胤祺。岂料,贪腐案线索胶着,胤祺夫妇二人却在他眼皮底下……
“千真万确。”小喜子躬身道,“奴才打听到,那老匠人正在试制什么……蜃灰三合土。”
“蜃灰?”太子轻笑一声,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,“倒是会就地取材。也罢,让他试。若是成了,也是为我爱新觉罗家分忧;若是不成……”
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光:“传话给下面,五贝勒要的人手、物料,一律放行。再让咱们的人,‘帮’着多宣扬宣扬五贝勒的新工法,务必要让沿岸百姓都知道,五贝勒有神法,可筑万世不移之堤。”
小喜子心领神会:“奴才明白。此乃阳谋,若成,殿下调度有功;若败,便是五爷无能,空耗钱粮,民怨尽归其身。”
“去吧。”太子挥挥手,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海面,“孤这五弟,还是太年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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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到太子“鼎力支持”的胤祺,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顺畅。鲁石需要的物料、人手,几乎有求必应。
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后初晴的清晨,一块深灰色的试验块体,在被海水浸泡数日后,被壮硕的民夫用重锤猛力砸击,竟只留下一个浅坑,而未碎裂!
“成了!”鲁工匠激动得声音发颤,捧着那块“石头”,如同捧着稀世珍宝。
胤祺大步上前,指尖抚过那坚硬冰凉的表面,心中巨浪滔天。此法不仅坚固耐久,因主要用料蛎壳乃无本之物,造价远比采买巨石低廉!
他长长舒了一口气,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,立刻下令:调拨所又人手,全力烧制蜃灰,大规模生产新型三合土,首先加固“青龙岗”最险段!
新型三合土的应用立竿见影。原本在潮水下不断流失的堤基迅速稳固,新筑的副堤如一道灰黑色的臂膀,顽强地抵御着海浪的冲刷。民夫们目睹此物神效,士气大振,欢呼声响彻海岸。
胤祺站在堤上,任由海风扑面。这是他到浙江后,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希望。
然而他并没有止步于此。
改良三合土的成功,如同给垂死的治水工程注入了强心剂。但鲁工匠和胤祺都清楚,改良材料的成功,只是第一步。
深夜书房,烛火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。他摊开穆额齐送来的《海塘录》,目光锁定在“鱼鳞石塘”之上。
他召来工部侍郎阮尔询,结合新型材料,提出了“鱼鳞石塘主堤+三合土副堤缓冲”的双重防护体系,更创造性提出在软基处打入“地钉桩”以固根本!
一套融合古今、因地制宜、前所未有的海塘修筑方案,在他手中臻于完善!
数百工匠昼夜不停,沿海石场叮当之声不绝于耳,将一根根松木桩打入淤泥。桩基上铺石板,再砌石塘,如同给海堤穿上了坚实的靴子。
鱼鳞石塘的修筑,进展神速。
然而,无形的压力也随之而来。
“爷,”常顺面色凝重,“近来沿岸都在传,说您有神法,能筑永不溃决之堤。若此番大潮再守不住,只怕……民怨沸腾。”这无疑是要将主子爷架在火上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