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音刚落便磕了三个响头,一时悲从中来抽抽噎噎哭了起来,听起来怪渗人的。
刚刚哭得震天响的小孩子也停下来看热闹,怎么有人比他哭得更惨。
延寿一扫刚刚被五贝勒下脸子的不光彩,挺起了胸膛让随从给这个人多添十两:“你有孝心,爷见不得孝子落泪,好人就该有好报。”
啧啧啧,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,天底下没有白花的银子。
接下来便是随从发钱,众人欢呼拜谢的场景,甚至还有跟着口呼活菩萨的。
“谢谢爷,爷真是好心肠,活菩萨转世啊。”
唯有贝勒府诸人,面沉如水,一片寂静。
延寿得意地回头:“五弟勿怪,为兄向来心善。”
没办法,爷家里有的是钱。
胤祺眼神愈冷,好个心善的散财童子,救世菩萨,如此无功施慧,分明是仗着家底丰厚,僭越礼制,市恩结党。
延寿的堂哥显亲□□臻担任宗人府宗令十载有余,又在葛尔丹之战获得英勇的考评,处理宗室纠纷一向有公平公正的贤名,若是知道他堂弟今日闹市纵马,撒钱市恩,惊动九门,不知道会不会吓得立马去乾清宫负荆请罪呢?
不知道。
但是负荆请罪后肯定会打得延寿下不来床。
要是延寿的父亲温郡王猛峨还在世,也一定会打断儿子的的狗腿,让人拖着亲自去乾清宫哭去。
如今的九门提督(步军统领)凯音布刚提马上任,可正缺功劳呢。
“堂兄散财赎过,倒是应了皇阿玛‘恤民’之训。”胤祺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然《御制劝善要言》有云:‘施惠务在实心’。你这般抛银如土,是诚心悔改,还是炫富辱民?”
炫富辱民……家底子很厚是吧。谁不知道你这爵位是捡来的。
话落,延寿脸色顿时难看至极。
胤祺不再理会他,转身对在场商贩道:“今日领银者,三日内到步军统领衙门登记立契,免你们半个月摊税!”
“常顺,走。”胤祺上了马车,放下车帘,不再多看延寿一眼。
马车里,穆额齐以手支颐,静静地望着胤祺的侧脸。
这人没让他们去顺天府,是因为顺天府一向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。更别说温郡王是从一品,顺天府最高长官的官阶也才三品,还是个没什么家世的汉臣,哪里敢管。
九门提督就不同了,不仅深得皇上倚重才能坐上这个位置,而且官阶与郡王一样是从一品不说,还多由满洲上三旗亲贵或功勋重臣担任,掌管禁卫,多的是法子给延寿一个下马威,新官上任最缺柴火了。
“怎么这般看着爷?”
“爷免他们摊税是假,护他们周全、并将此事坐实是真吧?” 她”她轻声点破,“没让他们去顺天府,而是直接引向步军衙门,九门提督新官上任,正缺这般‘柴火’。皇阿玛近日又着力整顿旗务,严惩宗室娇纵……延寿这顿教训,怕是跑不掉了。”
胤祺唇角微勾。
“常顺,”他低声吩咐,“派人往显亲王府走一趟,将今日之事,‘原原本本’告知丹臻叔王。” 显亲□□臻历经三朝,最懂权衡,得知自家子弟闯下如此大祸,还惊动了步军衙门,为了保全家族和自身宗令之位,必定会抢先重重惩处延寿,并向皇阿玛请罪。这比胤祺亲自弹劾,效果更佳,也更不留痕迹。
“喳。”常顺心领神会。
穆额齐会心一笑。
然而很快,穆额齐就笑不出来了。
马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,车厢内闷热异常,每一次晃动都让穆额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胤祺不动声色地将冰鉴往她那边推近半尺。
直到外头传来常顺清亮的声音:“爷,西施豆腐坊到了。”这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。
车帘掀开,微凉的空气涌入,带着市井特有的烟火气息,瞬间冲散了胸口的的憋闷。
穆额齐扶着胤祺坚实的手臂步下马车,当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腕间时,他刻意放缓了动作,任她借力站稳。望着她恢复血色的脸颊,他方才的紧皱的眉头,才终于渐渐化开些许。
当穆额齐双足稳稳踏上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板地时,那股子踏实感仿佛通过脚底涌遍全身,让她感觉精神头都瞬间恢复了不少。
唉,回头定要让闻敏好好琢磨改良马车减震的法子,这般折腾实在消受不起。
抬眸望去,豆腐坊对面一棵需十人合抱的古榕如华盖般撑开,浓荫下聚着不少纳凉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