施洄跟宋尘相处不久就发现,这人有种病态的强迫欲。
他像讲述话本子的先生,优雅地在每一处转折点拍响他的“惊堂木”,或许没有旁人能察觉,但他一定会将他的预告带到他即将舍弃的棋子面前。
此人享受着的,就是将生机与死亡一同摆出,看着蝼蚁在必死的结局面前苦苦挣扎。
皇后很重要,起码在宋尘的棋局上,她是第一个按下的关口。
因此,他不可能没有提前释放威胁的信号。
一定有的。
皇后死后的第一声惊雷,爆的便是江南贪墨案,从中牵出许多暗中给予青阳李氏幸存血脉帮助的世家们。
能最大限度接触到最多的世家,且最不会引人注目的场合,当属京中的各类宴会。
施洄回想她参与过的大小宴席——她相信,她只要在场,便一定能察觉到宋尘的先手。
自元泰十七年,施洄入景王府之后,宋尘为对外彰显其对帝师令和天命的重视,有意带着施洄进出各种应酬的场合。
而冲着施洄下的拜帖也不在少数,作为一个四通八达的耳目,施洄自然见招拆招,在每一次宴席中恪尽一位谋士的职责。
既然她出席过的宴席都没有什么异样的话,那就只有...
元夕宫宴!
是了,元夕宫宴时,施洄才入景王府不久,一切都秩序稳固,哪怕帝师令入府,宋尘也还不是朝臣和帝王最称心的选择。
因此,此时的施洄并没有招摇过市的必要。
思及此,一个施洄差点遗忘的细节突然显现出来。
上一世的元夕宫宴,太子罕见地在宫中吃醉了酒,殿前失仪被皇上罚了十个大板。
但由于施洄并未在宫宴上,她并不知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何事。
只怕这件事没那么简单——宋澈根本就不可能在人前喝醉到完全失态的程度,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曾意料到的事情。
更令施洄匪夷所思的是,平日心细谨慎的杜君实竟也被连带着罚了板子。
想到这儿,施洄侧过脸,盯着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杜君实。
杜君实很快就察觉到了施洄的目光,他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:“你在我这儿说啥都没用,最主要是宋澈那小子。”
施洄轻笑出声,她知道,虽然杜君实一直以来的自保态度非常明显,但能在沙场上驰骋的少年将军怎会没有凌云壮志。
他的壮志,一定会驱使他寻觅自己的道路。
“我其实一直觉得有些不对,但宋澈他…”
杜君实的声音有点闷:“就像你说的那样,他哪怕已经不争不抢到这种程度,也未必能如愿。”
“有些事情,我不愿意多想,但不得不承认的是,我们的处境并不乐观。”
“他或许也明白,如果那群人真的想放过他,他早就不应该是太子了。”
杜君实并没有做出什么明确的承诺,但言语间妥协的意味已经足够。
施洄乐得接受,她满意杜君实的态度:“明日一早,帝师的马车会载我前去云龙府。”
“放心,宋澈会安分呆在府上迎接。”杜君实了然。
云龙府,原青阳李氏家主在京中的府邸,李氏一族被清算后,府邸被收回。
宋澈拒绝另开东宫,但在宫中久住毕竟不是长久之法,于是皇帝大手一挥,就这样把他母舅的居所赐回给他。
“走吧。”施洄起身,刚要走出院外,却又被杜君实拉住:“洄儿,宋澈他若是实在不愿,也不必勉强,你另择它主便是。”
施洄感觉自己实在是有些无语了,她上一世的判断没错,杜君实这般犹豫重情的人,并不适合为天下主。
宋澈应当是不同的,宋澈多情也果决。
“他会愿意的。”
施洄并未多言,她不知道元夕宫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来不及了,她会让这位有些天真的太子殿下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。
回到密林时天色已大晚,施洄理直气壮地将已经准备就寝的纪尚仁请了起来,纪尚仁虽有些怨气,但也帮着施洄琢磨了几方对策。
然而,今夜,烛火未熄的,不止密林一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