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倒是听你的话”宋澈冷眼看着她,并没有想要放过施洄的意思,继续步步紧逼:“我与他认识十多年了,他都没有这么听话过。”
“施洄,我当年没有看走眼,你果然好手段。”
施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回过头,直视着宋澈的双眼。
此刻这双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——压抑的怒火,明显的厌烦,还有一丝忧疑。
她明白,此刻若是再玩弄虚饰,只会断送一切可能,或许真的只有显露出几分坦荡和真诚,才会有所转圜。
“季重兄与您既是好友,亦是君臣,他并非是听我的话,而是真的敬重您。”
此话一出,宋澈脸上果然展现出了赤裸裸的厌烦,他紧紧地盯着施洄:“我什么时候,要你们和我以君臣相处了?”
“您没有,但您如今,依旧是君。”
“这么多年来,哪怕您并不愿意,但您依旧是君。”
她缓缓坐到宋澈下首,并不回避宋澈的目光,语气却柔和了下来:“昭明哥,这句话我昨日问过季重,今日,我也想问问您。”
她只停顿了片刻:“有些事,真的是我们想避,便可以避过的吗?”
她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衣袖,竟发现了早晨疏忽掉的板栗饼酥皮。
施洄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一松,她不去看宋澈的表情,只继续自顾自说下去:“是,我确实言而无信了,对不起。”
“我并非背叛,只是,真的别无选择了。”
她的语气愈发坚定:“其实,你,我,甚至杜君实,都别无选择选择。”
“从我在策论中留下漏洞开始,我便牵扯其中了。”
“而你们,从出生开始,便身在其中。”
“我如今都无法全身而退,昭明哥,你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吗?”
她的话让宋澈身子微微一震。施洄察觉到了,她知道,自己正在慢慢地夺回主动权。
她俯身,将袖口中的木盒推到他面前:“这里头的东西,想必你并不陌生。”
“我当初与你说,帝师令的天命,是混战割据。可你信誓旦旦地同我说,这割据之中,绝不会有你的一方势力。”
“可若是你全身而退,这争斗可还有任何悬念?可还有任何动荡的机会?”
宋澈的心口狠狠一颤,他比谁都清楚这个答案——没有。
越朝已然安稳了百年之久,如今国力强盛,边境安定,朝政被自己的父皇牢牢握在手上,除了他,便也只有宋尘一人可堪大任。
若是他真如愿抛掉一切,不过是平顺换代,哪里存在什么动荡的可能呢?
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所谓天命之兆,但他从小便耳濡目染。
所谓“天命”,于施洄,只能算敬畏。于宋澈,便是深入骨髓的信仰。
“除非...还有什么变数你我并不知晓。”施洄再次看向宋澈,此刻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,字字如锥:“比如说,异心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宋澈脸上满是困惑与防备。
他在怀疑,到底什么才会被称为“异心”。
但施洄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虚张声势,宋澈也不愿绕圈子,也顾不上要有所遮拦:“我朝中,不是非要嫡长子才称得上正统...”
“昭明哥”施洄截断他的话:“我说的,是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”她的声音冷冷落下,轻巧地在屋内扔了一枚炸药。
“什么?”火花应声而起,宋澈怒声喝道:“施存中,你可知,这种话要是叫旁人听去,是要掉脑袋的!”
他听懂了,面前这个连圣上真容都未曾见过,圣峦殿未曾进拜的小姑娘,竟是在怀疑当朝皇子的血统。
但施洄根本不在意他话语中的警告,眼神坚毅而锋利,毫不退让——她知道,天机不可泄露,但她可不曾挑衅天机。
她只是将一些未来可能会泄漏的真相,提前摊开罢了:“元泰十年,青阳李氏被查处,起因竟是年幼二皇子的一句玩笑话。”
“天真的孩童,心形尚且不稳,却恰好认出了恰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印记,而又恰好是青阳李氏通信的标识,恰好撞上了帝王的疑心。”
“很完美的故事,可惜,太完美了,就很少会有人真的相信。”
“我不信,先生不相信,皇帝,自然也不会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