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上海叶贻方家中】
屏幕亮起,素素红扑扑的小脸挤满了画面,兴奋地拍着屏幕:“爸爸!爸爸!看!新积木!”
叶贻方冷峻的眉眼在看见女儿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柔和下来:“看到了。你搭的是什么?”
“是……是城堡!”素素大声宣布,虽然那造型看起来更像一堆色彩斑斓的废墟。
袁袁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,温和而略带疲惫:“素素,跟爸爸说今天去了哪里。”
“去了公园!划船船!还有……还有吃冰冰!”素素语无伦次,但快乐溢于言表。
叶贻方耐心地听着,问了些细节。他的问题一如既往地精准且……乏味:“水温怎么样?船上救生设备齐全吗?”
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。然后,袁袁的脸进入了画面边缘,她似乎刚洗过澡,头发湿漉漉地挽着,脸上带着居家式的温和与疏离。
“都挺好的,没什么事。”她笑了笑,那笑容像一层薄纱,客气地隔开了所有更进一步的关心。“素素,跟爸爸说晚安了,到时间睡觉了。”
叶贻方的话哽在喉咙里。他想问上海一直在下雨,星沙天气怎么样?他想问她还习惯星沙的气候吗?他想问……她什么时候回来?或者,他是否需要过去?
但这些话,在袁袁那礼貌而坚持的“都挺好的”面前,显得如此多余且不合时宜。
“晚安,素素。”他最终只是这样说。
“爸爸晚安!Mua!”素素对着屏幕响亮地亲了一下。叶贻方凝视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儿,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“迷茫”的情绪。
袁袁也对他点了点头,笑容依旧清淡:“那我们挂了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
屏幕暗下去,映出叶贻方自己面无表情的脸。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。他们谈论了天气、孩子、饮食健康,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。那些真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——纽约的雪夜、他的沉默、她的失望、那个“不清不楚”的未来——只字未提。
【星沙市,袁袁家附近的江滨公园】
袁袁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裙,坐在江边的长椅上,看着素素在几步远的空地上摇摇晃晃地追着泡泡。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江风拂过,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处模糊的市声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静止了。没有上海的繁华紧迫,只有小城傍晚的宁静慵懒。袁袁侧脸的线条柔和,看着素素的眼神专注而平静。她似乎……更松弛了。离开了那个需要她时刻紧绷、努力去适应和对抗的“叶贻方世界”,她仿佛一株被移回熟悉土壤的植物,重新开始呼吸。
素素发现了泡泡的来源——一个卖玩具的小贩。她拉着袁袁的手,兴奋地指着。袁袁笑着低下头听她说话,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零钱,买下了一个泡泡机。
她们过得很好。没有叶贻方,袁袁依然能把素素照顾得很好,甚至更快乐。
【星沙,袁家老房子】
屏幕里,素素刚洗完澡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,小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。她正兴奋地向叶贻方展示她刚画的一幅“全家福”——三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,背景是一团巨大的、色彩混乱的“游泳池”。
“爸爸你看!这是你!这是妈妈!这是我!我们在游泳!”素素的小奶音又亮又脆,几乎要穿透屏幕。
叶贻方坐在上海书房冰冷的光线下:“画得很好。……很有趣。”
“爸爸,”素素突然放下画,整张脸凑近摄像头,大眼睛忽闪忽闪,充满了最纯粹的困惑,“我们什么时候回上海的家呀?那个有大大游泳池的家。我想安安姐姐了,还想幼儿园的朵朵和小宝了。”
空气仿佛瞬间凝滞。
叶贻方看到屏幕边缘,袁袁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。她正低头整理着素素的睡衣,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平静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。她没有看镜头,也没有像往常一样,用“很快啦”或者“等天气凉快点”这类模糊的承诺来安抚女儿。
叶贻方的心缓缓下沉。他正要开口。素素却像是想起了什么,猛地转过头,扯了扯袁袁的衣袖,发出了那个最致命、最天真的追问:
“妈妈,你想爸爸吗?”
轰——
一声无声的惊雷,在叶贻方的颅内炸开。
袁袁抬起头,看向了屏幕。她的目光穿过千里距离,落在叶贻方脸上,平静,甚至称得上温柔,却像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冰湖。
她没有回答“想”或者“不想”。
她只是伸出手,温柔地摸了摸素素的头发,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却带着千斤重量:“素素,妈妈辞掉上海的工作了。以后,我们就在星沙,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。这里也是我们的家。”
……
世界寂静无声。
叶贻方只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鸣。辞……职了?
中金的工作,那个他曾认为能给她“体面”、“保障”的身份象征,那个将他们与上海、与他的世界勉强维系在一起的最后一根职业纽带,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、彻底地斩断了。
她不是在商量,不是在抱怨,她是在通知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想爸爸……”素素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,小嘴一瘪,眼眶瞬间红了,声音带上了哭腔。
袁袁将女儿搂进怀里,轻轻拍着她的背,目光却依然看着屏幕里的叶贻方,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,又仿佛早已预知了他的反应。
叶贻方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……素素乖。”最终,他只能挤出这三个干涩无比的字,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。“爸爸……周末来看你。”
而屏幕那端,袁袁在他给出这个答案后,眼中最后一丝极微弱的、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,也终于寂灭了。
她点了点头,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:“好。那我们先睡了,不打扰你工作了。”
通话□□脆利落地挂断。
屏幕瞬间变黑,映出叶贻方毫无血色的脸,和他身后那座庞大、精致、却突然变得无比空洞的上海公寓。
他僵在原地,耳边回荡着女儿带着哭腔的“我想爸爸”,和袁袁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——
“以后,我们就在星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