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星沙 袁袁家中】
灯光下,文件散落一地。袁袁和Donna的助理已经连续工作了几个小时,将森吉德玛后来带来的那些关于“财产隔离”和“风险规避”的文件分门别类。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焦虑的味道。
Donna的声音从笔记本电脑里传来,清晰冷静,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:“重点找抚养费支付条款的模糊地带,还有所有关于‘最终和解’、‘放弃其他权利’的表述。森吉德玛最喜欢在这种地方埋雷……”
袁袁机械地翻动着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条款,指尖冰凉。突然,她翻页的动作顿住了。
这份文件的签署时间……是她刚带着素素回到上海后不久。那时她还未从生产的疲惫和初为人母的慌乱中完全恢复,叶贻方刚辞去MIT的工作,他们的关系处在一种微妙而脆弱的试探期。
记忆的闸门猛地被冲开。
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猛地站起身,踉跄着冲进卧室,打开衣柜最底层一个旧的行李箱。她几乎是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,终于在箱底的一个夹层里,摸到了一个坚硬的、略显陈旧的文件袋。
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这个文件袋,是更早的时候,在她孕期、还在瓦萨的时候,叶贻方某次来看她,极其郑重地、甚至带着点笨拙的严肃,让她签署的。当时他说了什么?好像是……“这是一些必要的保障程序”。
她当时完全沉浸在孕期的情绪和对未来的不安中,并没有十分在意,只是在他的指引下,在需要签名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之后,他就把文件收走了,只留给了她这薄薄的几页副本,她随手塞进行李箱,几乎遗忘。
她深吸一口气,颤抖着手打开文件袋,抽出了里面那几页纸。
Donna还在视频那头说着:“……找到任何有‘无限责任’或者‘连带责任’字眼的条款了吗?那通常是……”
她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因为她看到屏幕那端的袁袁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瞳孔剧烈地收缩,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又极其震撼的东西。眼泪毫无预兆地、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砸在泛黄的纸张上,晕开一小片墨迹。
“袁袁?”Donna蹙眉,语气带上一丝疑惑和警惕,“你找到了什么?”
袁袁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。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的文件吸走了。
那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限制条款或免责声明。
那是一份遗嘱。一份叶贻方亲笔签署的、日期在她孕期的遗嘱。
遗嘱的内容简单、清晰、直接到残酷:
“若本人发生任何意外,名下所有动产、不动产、有价证券、知识产权及一切收益,均无条件由女儿叶(袁)素(暂用名)全额继承。其母袁袁为唯一指定监护人及信托基金管理人,直至素素成年。”
下面还有一份高额意外险的保单副本,受益人一栏,同样赫然写着素素的名字。
文件的签署日期,远在森吉德玛开始“布局”之前。远在他们关系最不确定、甚至可能随时会结束的时候。
袁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、无法形容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,又瞬间化作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。
她想起了。她全都想起来了。
那个下午,叶贻方穿着简单的衬衫,坐在她瓦萨宿舍的窗边,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。他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和认真,甚至带着一丝……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他当时说的不是“保障程序”。他说的是:“袁袁,如果我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们,这个,能确保你和孩子,一辈子生活无忧。”
他把他所能想到的、最直接、最彻底、也是最笨拙的保障,在他自己前途未卜(刚辞职)、与他们关系不明之时,毫无保留地、提前交付给了她和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。
他沉默地、用自己的方式,为他们母女俩,撑起了一把最坚固的伞。哪怕这把伞,是以他可能的“消失”为前提。
与后来森吉德玛那些精于算计、处处防范的协议相比,这份早期文件的赤诚与沉重,简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得袁袁心口剧痛。
视频那头,Donna也看清了文件的内容。她那边陷入了长久的、死一般的沉默。
她脸上那种惯常的嘲讽、精明和好胜心,第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、近乎愕然的震动。
她擅长解构人性最阴暗的算计,却从未料到自己会直面如此……赤裸而沉默的守护。
这完全打乱了她所有的攻击节奏和心理预设。
许久,Donna才极其艰难地开口,声音干涩,失去了往常的锋利:“这……这份文件……在法律上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。因为她知道,这份文件的法律效力或许需要重新评估(比如是否是最新版本),但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个男人的意图,是如此清晰、如此沉重,沉重到让她的所有“复仇”和“游戏”显得如此……卑劣和可笑。
袁袁抬起泪眼朦胧的脸,看向屏幕里的Donna,声音破碎不堪:“Donna……我们……我们还要继续吗?”
心软了吗?
是的。
无论是袁袁,还是Donna,都在这一刻,被迫直面了叶贻方那隐藏在冰冷沉默和理性计算之下、最深沉的、几乎从未宣之于口的责任感与……爱意。
它笨拙,它不浪漫,它甚至有些悲观(以遗嘱形式出现),但它真实存在,重如千钧。
这枚突然出现的、沉甸甸的砝码,猛地压在了天平的一端,让原本坚定的战争决心,骤然倾斜。
她们还会继续吗?这场战争,突然变得如此复杂而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