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入那个科幻爱好者群，是参加完联合国活动后自然而然的事。群里汇聚了那天在场的许多人，以及更多未能到场但同样热爱科幻的同好。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着，从三体问题到星际旅行伦理，从最新科幻大片到冷门神作。

在这个虚拟空间里，袁袁发现自己意外地“e”了起来。或许是隔着屏幕有了安全感，或许是谈论的是她真正热爱的事物，她变得很活跃。她会分享人类学视角下对“异星文明接触”的思考，会推荐冷门的科幻小说，也会在大家争论得面红耳赤时，发个可爱的表情包缓和气氛。她的发言往往 insightful 又带着温度，很快在群里有了不错的人缘。

叶贻方也在群里。但他的存在感极低，如同深海潜航的潜艇，大部分时间沉默。只有偶尔，当群友们某个天马行空的设想涉及到具体技术实现可能性时，他才会浮出水面，言简意赅地回复几句。

“理论上，以目前已知物理定律，超光速通信不可能。” “曲率驱动需要的能量级数远超戴森球构想所能提供。” “硅基生命在极端环境下存在的概率，计算模型如下……”

他的发言总是精准、冷静，像手术刀一样切中要害，偶尔会附带一个极其简略的公式或模型链接。群友们常常一边感叹“学神降临”、“膝盖已碎”，一边又忍不住抛出新问题想“刁难”他。袁袁会默默看着他的每一句话，仔细阅读，即使那些公式她大多看不懂。

线上活跃的袁袁，和线下安静的她，仿佛是两个人。当群里有人组织线下滑雪活动时，袁袁犹豫了很久。她知道叶贻方大概率不会参加这种纯社交娱乐活动——果然，群接龙里没有他的名字。但组织者热情洋溢，几个线上聊得投机的朋友也极力怂恿，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报了名。也许，她可以试着把线上的“e”一点点带到线下？

【袁袁视角 - 新罕布什尔州，某滑雪场】

然而，一到滑雪场，面对现实中喧闹的人群和冰冷的滑雪装备，袁袁立刻被打回了“i”人原形。她笨拙地穿上雪靴，像企鹅一样艰难地挪动，踩上滑雪板后更是寸步难行。其他几个很会 social 的群友早已滑得不见踪影，只剩下她和几个同样是新手的同伴在初级道上挣扎。

运动神经几乎为零的袁袁，一次又一次地摔倒，厚厚的雪服也抵挡不住摔跤的疼痛和狼狈。她看着身边其他新手在朋友的搀扶下慢慢练习，心里泛起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落。线上的热闹与归属感，在冰冷的现实面前，似乎褪色了不少。

她又一次面朝下摔进雪里，这次甚至有点爬不起来了。正手忙脚乱地想挣脱雪板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滑到她身边，动作流畅地停下。
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

袁袁猛地抬头，雪镜因为哈气起了一层薄雾，但她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声音和那双即使隔着雪镜也显得平静的眼睛。

叶…叶贻方？

他怎么会在这里？

群接龙明明没有他！

“啊…嗯。”袁袁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，“运动方面…比较笨。”

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，一边熟练地帮她解开雪板固定器，拉她起来，一边简单解释：“我来附近见个朋友，顺路过来看看。”语气平淡，就像在解释一个数学公理。

袁袁脸上发烫，幸好被冻得通红看不出来。她小声道谢，声音细若蚊蚋，完全没了在群里侃侃而谈的样子。

叶贻方没说什么，只是看了看她那狼狈不堪的姿势，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：“重心要再往前一点。膝盖微屈。不要怕速度，内八字刹车要果断。”他示范了几个动作，简洁明了，和他线上解释技术问题一样精准。

袁袁哭笑不得：“道理我都懂…但身体它不听使唤。”

他甚至伸出手臂让她扶着，带着她慢慢滑了一小段。他的手臂稳定有力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。

袁袁的心跳得飞快，一半是因为紧张，一半是因为……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帮助。她努力按照他说的去做，虽然依旧笨拙，但似乎真的好了那么一点点。

“谢谢…叶博士。”她终于能稍微顺畅地滑一小段后，鼓起勇气再次道谢。

“不客气。”他点点头，看到远处他的朋友在招手，便对袁袁说，“多练习就好。注意安全。”说完，他便利落地转身，滑走了，身影很快消失在雪道的尽头。

仿佛他只是偶然路过，顺手解决了一个小问题。

袁袁站在原地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冰冷的手脚似乎也暖和了起来。

他看到了她最笨拙狼狈的样子，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，甚至还给了最实用的指导。这和雪夜那次不同，那次是危急关头的救助；而这次，更像是一种……平淡的、自然的善意。

晚上，回到住处，线上的群聊又热闹起来。大家分享着滑雪的照片和趣事。有人发了袁袁摔跤的糗照（当然是善意的），引得大家哈哈大笑。「第一次滑雪，虽然笨手笨脚，但看到不一样的风景，超开心！谢谢大家～」袁袁也跟着自嘲了几句，恢复了线上“e”人的状态。

很快有人回复： 「袁袁今天很棒啦！」 「下次继续！」 「那个雪山夕阳绝了！」

她看到叶贻方的头像依旧安静地躺在列表里，没有参与这场滑雪后的狂欢。

她点开那个沉默的头像，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。只是将今天他简短指导的那几句话，和他稳稳伸出手臂的画面，悄悄地收藏进了心里最深的角落。

滑雪虽然很难，但好像…也不赖——虽然是以摔得浑身酸痛为代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