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轰隆隆,轰隆隆”暴雨夹杂着雷声笼罩着盛州,这场雨好大,大的就像十年前宋府灭门的那场血夜。
宋府的门大敞着,毫不意外这里刚进行了一场屠杀。映入宋衔月眼帘的是府中小厮和侍女的尸体横七八竖的在庭院内,而最醒目的是在正堂梁前的三尺白绫,上面悬挂的是最疼她的爹爹——大启三品武将宋闻谦,他的身上遍布可怖的鲜血,用血浴铠甲来讲也不足为过。在他身旁是单膝跪地用剑立住身体被长矛刺穿的娘亲。
宋衔月犹记幼时,母亲总在少焉的黄昏唤她‘月奴’,居无何,朱门倾覆,此声永绝。
她的身体不受控的倒了下去,跪倒在雨水中,身体弯缩着,像个可怜的小兽。雨水混杂着血水流淌至街道,手中的油纸包坠落在地,被血浪掀翻,酥皮碎进泥里,也碾碎了她十五年人生。
夜是静的,街道里空无一人,好像都在辟邪般锁紧大门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雨夜的腥味,很难闻。
宋衔月跪在宋府门口前,杀戮,暗红,腥潮,黑暗向她袭来,啃噬着她的身体,暴雨放肆的蹂虐,本就瘦削的她在雨中显得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彻底吹倒一样。而她的脸上却早已泪流满面,但眼神中充满的是惊恐麻木,她还没反应过来,比崩溃先来的是心痛,麻痹了她的神经。直到手中的凤梨酥坠落被血水冲走,她的手已紧握成拳,指尖抠破掌心,血混入雨中却浮现金粉。
“爹,娘…”声音颤抖夹杂着不可置信,宋衔月睁大眼睛低声的念到,随着雨滴的下落声音逐渐放大崩溃“爹!!!娘!!…”大量的情绪迸发出来,脸上不知是被泪还是雨冲洗了好几遍...
凤梨酥的残骸上慢慢被靠近的油纸伞的阴影所埋没,直到宋衔月察觉到笼罩在身上的雨消逝了。
她缓缓的抬起头,一个眼睛被黑夜笼罩看不清情绪、紧抿双唇的男子正打着油纸伞站在她身旁,向她伸出手,接着说了句令宋衔月永生不会忘的一句话:
“把这幅场景刻在心里,把它当做复仇的利刃。”
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,这幅场景刻在心里…刻在心里……她摇了摇头,不想让情绪的浪潮再次席卷她,努力的保持一丝理性,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手。月光撒在他身上,照亮了玄青色的长袍,抬眼领口露出的鲜红色内衬如毒蛇的信子,危险迷人,衣襟上的金色暗纹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显眼,仿佛一个“神明”接引着她重生。
在暗处停靠着一辆华丽的马车,宋衔月的眼睛一瞥,便可断定此人决不简单。
车内很宽敞,宋衔月和裴淮凛面对面坐着,一时无言。这时,宋衔月才看清了对方的脸——一双冰凉极具蛊惑的桃花眼但却透露着深不见底的黑暗。裴淮凛神色晦暗不明,眼底笼罩着一片雾,让人看不清情绪。
“你为什么救我”少女半垂眼眸,声音像是极意克制,情绪很快被她掩埋。
他的身形明显的愣了一下。
“救?呵”裴淮凛冷笑一声“与其说救,不如说是我看中了你身上的那份价值值得我利用。”说完顿了顿,“我需要一个时刻待在我身边诚信效忠于我的人,恰巧在这个时机遇到你罢了。”他摸了摸手上的扳指,马车里的灯光打在玉戒上,裴淮凛周边更亮了一些,她好像落在明珠上的污泥,格格不入。
“培育新人的代价不足以替换成他的真心,而手里撰着他的把柄比他的诚心更有用。”裴淮凛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,看不出温度。
这本就是一个双向利用的筹码,宋衔月给他办事,借他的势查明真相,她要弄明白一切,让那些人不得好死。
理智与崩溃的那根弦紧绷着,多种情绪互相交织着,红血丝充斥着她的狭长的眼眸,眼中不自觉落下一滴泪,带走了她的表面情绪,深埋暗处,毕竟未明身份的人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,不过各取所需罢了。整理好情绪,她抬起了头面色平静的看向对面的男子,
“好,我效忠于你替你办事,不过我要你助我查清楚到底发了什么。”
裴淮凛执扇子的手微微一顿,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光:“将身家性命,血海深仇皆系于一个初次见面之人?这份信任未免也太轻率了些,你就不怕所托非人,我转身将你卖了或者……直接杀了?”
宋衔月嗤笑一声,满含着轻嘲:“怕?我如今孑然一身,除却这苟延残喘的性命,还有什么可失去的?你若欺我,无非是提前了断,若能拉你垫背,黄泉路上也不算太亏。”
她目光中的一丝灼热落在裴淮凛的眼里,内心说不上来什么情感,棋子已落,这场局开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。
不愧是将门之女,宋衔月,你当真让我意外。
雨渐渐停歇,宋衔月从马车上下来面对的是一个引人注目的高贵府邸,显赫牌匾上刻着三个字——国公府。
心下了然,这般年纪,这等气度权势……她垂下眼,依礼敛衽:“臣…民女宋衔月,拜见国公爷。”裴淮凛深睨了她一眼,对她突然的低眉顺眼不可置否,径自转身入内,声线冷淡:“跟上。若冻死在府门前晦气。”
宋衔月:“………”
国公府的青石板在雨后泛着冷光,宋衔月踏过积水时从倒影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——被大雨淋湿的头发紧贴在脸颊两旁,单薄的素衣裹着瘦削的身体,仿佛从炼狱中爬上来的游魂。
正堂内春光融融,裴淮凛修长的指尖捏起一块凤梨酥。
宋衔月盯着他手中的凤梨酥,回想起两个时辰前,她亲爱的爹爹跟她说:“月儿,爹爹回来时看到宜酥堂新做了你最爱吃的凤梨酥,去买点回来,正好我和你阿娘也尝尝。”宋闻谦的语气也比往常急了写。
画面陡转,是冲天的悲情,遍地的尸首,父母凝固的血色……
剧痛剜心,气血逆冲而上,眼前骤然一黑,她再也支撑不住,软倒下去,意识涣散前,她听到了茶杯落到地上的声音,还有“速传医师....”
顷之,宋衔月悠悠转醒,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,直到她头脑彻底清醒时候,才看清是裴淮凛,他侧着身体紧皱眉头跟医师交谈着。他在聊什么?哈哈..呵,看来我这条命对他来说有着不同的利用价值啊,宋衔月内心自嘲的笑了笑,随即便扭过头不在看。
“转过来看着我,我知道你醒了。”裴淮凛的声音没有雨后的清凉,只有暴雨中的冷冽。宋衔月机械般转过去望向他,脸上没有一点血色,“有什么吩咐呢,殿下。”不冷不淡,像提线木偶般的语气更令裴淮凛恼怒。
“你能不能像个活人一样!你差点就死了!”震怒的吼声让房内侍从齐刷刷跪下,极具威压的气势让人不敢言。宋衔月从塌上下来刚准备行礼,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猛地掐住脖子,“你是不知道,如果你刚才真的死了,那就是毁了我所有的计划,打我的脸!”裴淮凛眼底透露着丝毫不掩藏的狠戾黑暗。
她愣了一下,窒息感瞬间涌上,她看到裴淮凛近在咫尺的眸子布满红血丝。
她想好措辞,艰难的发出声音“殿下…我的命…在你手里,是…生,是死…在府门被…灭的那一刻…早已…毫...无意..义。”
裴淮凛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,扶住她要跌倒的身躯。宋衔月被松开的瞬间深吸了一口气“哈...我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,唯有替父母洗清冤屈的一丝希望和为殿下所掌用苟活下去。”
“掌用?好,好啊!我要你好好的给我活着,要你亲手杀死你的仇人以慰宋府在天之灵。”裴淮凛的语气带着情绪过激后的颤抖“给我记住,不要轻易摧残自己,你的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控范围里。”他甩开扶住她的手,转身欲走。
“殿下”宋衔月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,“一个残破甚至还会给您带来危险的‘通缉犯’,为何值得你这么重视?”
裴淮凛的脚步顿住,他听出她弦外之意,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,为何会选择一个“不清不楚,身负罪孽”的她,房内气压瞬间降低,气氛僵住,安静的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良久,他低沉的声音传来:“就凭你心中的那口气,在绝望中带你杀出去的决心。”说完,几乎是不等她反应,大步离开了房间。
宋衔月知道自己未曾了解过这位天之英才的裴国公,低头间,瞥过素白袖口上蹭上了一点模糊的暗红痕迹,像是……血?她漠然移开目光,心下倦怠,懒得多思。
窗外,裴淮凛疾步走在回廊上,紧握的拳头藏在袖中,指缝间渗出的鲜血,正一滴一滴无声地砸在青石板上。
他恨,这次宋衔月的突然倒地在他的意料之外,一步走错,整盘棋的线路要重新规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