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县城的第二天,生活被按回熟悉的轨道。
清晨六点,我在楼顶天台练声时,东方刚泛起鱼肚白。
初秋晨风带着凉意吹过汗湿的背脊,激起细小的战栗。
我让气息沉入丹田,在长音尾端尝试加入刘老谱例上那种“似断非断”的颤音——京剧老生润腔的技巧,金院长说能增韵味。
“啊————”
声音在空旷天台传远,惊起电线上的麻雀。
它们扑棱棱飞起,在灰蓝天幕划出凌乱轨迹。
我闭眼感受气息流动。横膈膜如活塞稳定起伏,声音从丹田升起,经胸腔、喉腔、鼻腔,在头腔形成共鸣。
这过程已练过数百遍,但今天感觉不同——也许是北京之行让我对“声音”有了新理解。
程丽婉老师的训练摘要被我翻得边缘起毛。
我用红笔添上批注:“晨练要点:先哼鸣开嗓,再渐进元音;重点感受共鸣位置转移;气息控制以‘稳’为要,不求长,求均匀。”
半小时基本功后,我拿出刘老的戏曲谱例。
今天选的是《牡丹亭》里那句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”。
谱上红字注解密密麻麻:“‘原’字出口要轻,如叹息;‘来’字稍扬,带期盼;‘姹紫嫣红’四字要唱出层次,如目光在花园游移;‘开遍’尾音悠长,有怅惘意。”
我没试图唱出来——火候不够。
只是跟着谱子用极轻的气声模仿咬字感觉,体会口腔肌肉的微妙变化。
那种每个字都承载情绪画面的表达方式,让我着迷,也让我感到自己的浅薄。
练到六点四十,身上出层薄汗。东方天空彻底亮起,淡金晨光铺满天台。
远处传来自行车铃声和早起人们的交谈声——县城醒了。
收起谱子下楼。厨房飘出稀饭香。母亲在灶台前忙碌,抬头笑了笑:“练完了?快去洗洗,吃饭了。”
父亲已坐在桌边,拿着《四川日报》。他看我一眼,没说话,只点点头。这是他惯有的表达方式——沉默,但关切。
姐姐田雪雪坐在对面,面前不是课本,是张皱巴巴的数学模拟卷。她咬笔杆,眉头拧成疙瘩,脸色发白。
“怎么了?”我洗手坐下。
“这次周测……数学又没及格。”姐姐声音带哭腔,“最后两道大题完全没思路。立体几何那条辅助线,我怎么就想不到那样画?”
我拿起卷子。89分(满分150)。错题集中在函数和立体几何。
我快速浏览题目,脑子里对应的高考真题库自动检索匹配。
这道求参数范围的题,很像2001年理科卷某道变形;这道立体几何求二面角,和2000年那道思路如出一辙……
但不能直接说“这题以后高考会考”。得换种方式。
“先吃饭。”我把卷子折好放一边,“吃完饭我帮你看看。不是讲题,是讲‘怎么想题’。”
姐姐抬头,眼圈发红:“浩彣,我是不是特别笨?我们班好多人没怎么复习都能考一百多……”
“你不是笨。”我给她盛稀饭,“你是方法不对。数学不是死记硬背,是靠思维模型。就像学骑自行车,不是记住‘左脚蹬、右脚蹬、把稳车把’这几个动作就行,是得找到平衡感。找到了,就一辈子忘不了。”
姐姐似懂非懂点头,情绪稍好些。
饭后收拾餐桌成临时书桌。我让姐姐拿出数学错题本——这是我之前要求她建的,把错题抄下,旁边写错误原因和正确解法。
“今天我们不讲新题。”我翻开错题本,“把最近一个月错的立体几何题全找出来。”
姐姐照做。很快,十几道题摊在桌上。
“现在看这些题。”我指着它们,“别看具体图形数字,看它们要求你干什么。求二面角?求线面角?求点到平面距离?还是证明平行垂直?”
姐姐看一会儿:“好像……求二面角最多。”
“对。”我抽张白纸画简单立方体,“求二面角,核心是找到那个二面角的平面角。怎么找平面角?基本方法三种:定义法、三垂线定理法、空间向量法。你们现在主要学前两种。”
我在纸上画出三种方法示意图。
“你看这道,”我指一道错题,“你用了定义法,但找的棱不对。为什么?因为你没先判断,这两个平面相交的棱在图上是不是直观给出了?如果没有,可能需要先作交线。”
又指另一道:“这道你用了三垂线定理,但垂足找错了。三垂线定理关键是在一个平面内找另一条斜线的射影。你得先确定哪个平面是‘基础平面’,哪条线是‘斜线’。”
一道一道,我不直接给答案,而是引导她分析:这题属哪种类型?该用哪个方法?方法关键步骤是什么?她卡在哪步?是因为概念不清,空间想象不够,还是计算粗心?
姐姐开始茫然,慢慢眼睛聚焦。
她跟着我的引导,在白纸上画图写步骤,嘴里喃喃自语:“哦……这里要先找交线……原来这条线可以平移到这里就好看了……三垂线,关键是找射影……”
讲完立体几何,同样方法过函数题。